Saligia 貪婪-掠
2011/11 by HANA
生命是一連串無止盡的追求。
想要什麼?需要什麼?這不重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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鮮紅和墨黑交錯的顏色。然後有無數軀體糾纏交疊,有些殘缺;有些完整,而青紫色的皮膚上有傷口,紅線一般的血,流動、纏繞。
這幅畫標示性的掛在房間正中央,邊框沉重而帶原木光澤,隨著陽光從窗戶開始溢散,像極機械式的投影燈,設計好般的照射在畫上顯眼處。
簡坐在深藍色牛皮沙發裡,高雅尊貴,像隻不動的老鷹,堅忍敏銳。
沙發上不只一人。
「所以,這到底算什麼?」懷中的人問,稚嫩的嗓音有明顯厭惡。
「我想想……『快感與其延續』,」勾起嘴角輕笑,東方人的墨褐瞳孔在稀疏光影下錯落、艷麗,「就用這個來命名吧。」簡用那近乎滿足的嘆息聲說著。
「就專買些讓人毛骨悚然的東西。」妖嬈起身,女子說話的時候是略帶親暱的撒嬌。
毛骨悚然的東西?那麼妳呢。男人挑了挑眉,不置可否的搖搖頭。
「哎呀,」女子細柔又半長的棕髮波浪般的開始纏繞簡的身體,呢喃咬在耳朵旁邊。「我從來沒說我和藹可親。」
「是是。」無奈的應答最後隱沒在喘息深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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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畫家抬眼問你想要什麼的時候,簡只是看著空白畫架與一旁因為反覆沾染而稍顯髒亂的調色盤冷笑。
想要什麼?想要的東西實在太多了。
「……鷹頭人身的天使在墮天之後做了什麼?」接著離開時在桌上放下紙包,而裡面到底裝有什麼就算不用拆開也一清二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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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你身下躬起身體,手指緊緊掐住背上脊線,指甲深入肉裡,雖然刺痛但是爽快。
直到你下腹開始陣陣顫慄才放緩了速度,但她依舊叫得大聲,讓你打從心底發笑。
嘛,還不都是一個樣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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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過,還是把畫拿走吧,放著看久真是不太舒服。」深藍色的床柔軟,被子輕盈,奢華又安穩的舒適。
「可是我喜歡這幅呢,價值不斐,又不失品味。」想到自己在畫家桌上留下的那頗有重量的紙包,簡勾起嘲諷的嘴角。而話音裡帶有的冷酷讓其如山般堅定、無可動搖。
一方面因為個性,另一方面來自權勢。
頂級的生活品質和安靜的住宅享受乃至於手上的手工鑽石戒指、細緻領帶夾,甚或兩指間夾的菸,所有一切──都仰賴於金錢的堆疊。
「啊!對了,恭喜你,下星期升總經理。」女人從棉被裡探出頭,艷紅嘴唇和激情完的粉紅雙頰…佐著細碎語句,成就近乎完美的誘惑風韻。
不知出於怎樣的情緒,或者單純的順應氣氛,簡低下頭,冰冷嘴唇在炙熱皮膚上留下霸道的痕。
該怎麼辦呢,在親吻同時,簡帶著些許快意的懊惱著。
──這個遊戲又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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祂在失去失去翅膀以後,想必也是帶著同樣神情用那鷹眼看著低於身下的男女吧。
一如你嘲笑著那正吸吮你性器的愚蠢女人,畫上最頂端的祂彷彿也用同樣神情凝視著你。
而這又如何?你根本不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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簡靠著血液裡的那股好勇鬥狠爬到今天這個地方。立足於此,用著驕傲的姿態睥睨萬物,打擊他們、蹂躪他們、毀滅他們。
從而佔有一切。
其他人說這個男人是兇猛的,又高貴。在毀滅對方的同時用紳士般的優雅姿態掠奪,一點待人處世的規則都不遵守,吃乾抹淨,連骨髓也不留。
因此人們津津樂道的稱頌著,關於簡的名字。並且以無數流言填滿除此之外的其他。
……與其說擁有很強的上進心,簡自己更清楚明白那是因為自己無法滿足的貪得無饜所致。
一開始是對物質享受的追求。和所有人一樣,簡的父母並不是擁有崇高理想的愚蠢人種(因為有著那些想法的傢伙都死光了),在求學時代早就聽膩的告誡不外乎如此:唸個不錯的學校、取得高階學歷、找個報酬讓人滿意的工作……好達到最終目的:金錢,能隨意花用不致匱乏的金錢。
有錢了又可以做些什麼?小小的簡天真詢問,如果印象沒有錯的話,那時手指裡還握著要出門買雞蛋的銅板吧。
『會讓你得到想要的所有一切。』母親說,帶著某種使簡興奮的狂熱,沾染到這個情緒時,簡眼前的世界突然開闊並且明亮了起來,好像至今為止第一次真正張開雙眼。
所有一切。
這個美好想法像是一道光打進簡的腦袋,從此開啟了簡對「追求」的狂烈熱情。
直到現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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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貪婪是背向神的罪惡,正如所有朽壞的罪惡一樣,是人為了會腐敗的東西,放棄永恆的東西。」──St. Thomas Aquinas
不過是帶有精神潔癖的修道士,在窮極無聊時的喃喃自語。這種東西是無法動搖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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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到底是從何開始的呢?或許始於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夜。
簡以年紀最輕的新秀身分站上了世界頂端,說是自己的實力也好、靠家人的庇蔭也罷(簡運氣不錯,口裡含的湯匙剛好是鍍金那隻),終歸是來到了這個地方。
這個社會暗潮洶湧,多少心機隱藏在微笑背後,不是不懂,只是對於這一切,簡只當是挑戰、是遊戲。
──所以可以玩得輕鬆寫意。
晚宴上穿梭的人群就是一個個活體名牌:談笑時輕掩的嘴、侍者來回穿梭時有禮鞠躬、賓客手上紅酒反射出的旖旎光澤。
「會不會覺得無聊?」眼前的陌生女子看來婉約,俏麗短髮給人一種俐落之感,像蛇吐著陰冷的信,美麗、危險。
「這是為了歡迎我舉辦的吧,所以我當然不會覺得無聊。」簡笑,輕啓的唇有著絕佳風度。
又多聊了幾句以後,簡腳步輕緩,移出裝飾太過的廳堂,走到陽台看繁華夜景,而頭上是一望無際的沉重墨色。
*
其實天空使你恐懼,這是一種彷若根植靈魂、源於生命最初時的畏怯。
但不止這樣。
還有深深的遺憾與憎惡、渴望、詛咒……眾多情緒之中,最可惡的那個是思念。
好像你曾經擁有卻已然失去。……明明從沒得到過。
*
已經開始厭倦了。
金錢、名望、地位、權力。
到底缺少什麼?
在一切都可以吞噬的黑暗之下,簡的嘆息極其細微,不夠,不夠,就是缺少什麼。
但是,到、底、是、什、麼?
午夜鐘聲自所在莊園的高塔上巍峨的敲打起來。
咚──、咚──
低沉繁繞,迴音在整座大宅擺蕩、漂浮,最終被黑暗啃食,消失在虛空中。
這一切對簡來說,除了暗示時間之外,毫無意義,又或是代表了絕對不止於此的意義。鐘擺奮力晃蕩著,一聲一聲撩撥平滑圓潤的時光之流,漣漪又漣漪了出去,不曾停止。
世界那麼孤寂……所以才想要努力的獲取什麼、佔有什麼。利用那些兀自悔恨、驕傲、悲傷的,利用他們來彰顯自己的存在。
不這麼做就無以生存,不得到一切的話永遠不能安心。不擁有一切的話根本不具意義。
「一個人?」聲音打斷簡隨著鐘聲不斷飄盪的思緒,這讓男子首次在臉上出現不耐煩的表情,雖然轉瞬間隨即消失,卻被發話的人輕鬆捕捉。
「不,我擁有很多東西了。」簡說,而這是一種溫文有禮的拒絕,隱含著暗示性的攻擊。
「呵,」面前是合作兩年的生意夥伴,平常的她精明幹練,咄咄逼人時連簡也覺得喘不過氣,但今天,優雅身段配合流曳長髮,精緻珠寶襯托出從未有過的嬌柔氣質,雖然口氣仍是一貫冷刺,「你的確是少年得志啊。」
「不過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。」聳了聳肩,簡無所謂的表露一切,既然是這個女人發話,那就沒有隨意敷衍的必要。
「靈魂吧。」她笑,然後高跟鞋的聲音消失在陽台盡頭。
靈魂?
這個詞熟悉又陌生,就像一件簡曾經擁有的玩具,最後玩膩了被棄置一旁,乏人問津。
但確實是存在的。
簡難得睜大眼,深吸一口氣,像是要說出什麼,卻又維持現狀使恐懼在心底滯留。
鐘聲還在持續響著,敲擊的瞬間不斷將理智粉碎震垮,卻又連結的更緊,全新組合成另一種樣貌姿態,從回憶裡不斷拼貼,完整又不完整的,再次重生。
第十二下。簡終於了解這是什麼樣的感覺,什麼樣的東西。和那天母親說的話一樣,只是,世界不再光亮,而是瞬間暗了下來。
撲天蓋地的黑暗。
既然沒有,那就掠奪、就佔有。簡笑,笑到幾乎流出了眼淚。
給我一切吧。簡想這樣喊,而後真的喊了出來。
給我一切。
*
你曾在書裡看到的話,不知為何這時又想了起來。
想必在 St. Thomas Aquinas 這位全能博士的生命中並無此等樂趣吧。
靈魂是會腐敗的東西嗎?讓我們邊走邊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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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人醒來的時候,簡已經不在身旁了。
偌大床上有質地輕柔似水的被褥和蓬鬆寬大的枕頭,而這一切竟給人一種森冷空曠的顫抖感,讓她脊背發涼。
「下次妳可以不用來了。」優雅的在深藍色沙發上斜靠,簡手中的水晶杯裡漾著上好紅芒,用黃金比例的弧度,將杯外的世界染成一片晶紅。
而女人的衣服──不論是今天穿來的,還是之前放在衣櫥裡沒帶走的──全都整齊裝在袋子裡,擺放在離床不遠處的小茶几上。
床邊則是另一套嶄新的洋裝,吊牌還沒有拆,剛剛買的。
「這算什麼?」女人問,氣急之餘逼出眼淚,也是啦…本以為上鉤的一條大魚就這麼飛了,女人怎麼想都覺得不妙。
「不算什麼。」簡說,冷靜殘酷,上揚嘴角帶著一絲滿足。
人類的靈魂是一片片空白拼圖。在接觸他人的同時施予自己的靈魂,同時接受他人的另一部份,互相填補、拼湊出自己與他人的人生。
生命互相交融,然後因為交情深厚而互相交換、互相取代。
這就是簡想得到的部分……
將別人的生命,變成自己的生命,讓他們不能沒有你。成為他們的全部,再狠狠抽離,讓別人永遠帶著你活下去。
然後,獲得很多很多靈魂、成為他人沒有解藥的毒癮。
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。簡想,紅酒味道最完美的第二口順著食道往下流,胃裡輕巧的燒灼感和女人發狂似的號哭讓簡如癡如醉。
蒐集所有人的靈魂和故事,更多、更多,永遠不夠。
慾望是深深的黑洞,掙扎同時會更加墮落。
永不滿足。
「走吧。」簡說,起身時優雅:「衣服穿一穿,我送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