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心。
BBC Sherlock-Holmes x Watson
2013/04/16 by HANA
2013/04/16 by HANA
*回憶杜撰有......唉根本整篇都是杜撰的。
空氣裡瀰漫著某種刺鼻惡臭,燻得約翰不得不抬高左手,用衣袖上代表軍醫的深紅臂章摀住口鼻──他隔著自己土黃色的軍服往下俯視那些難以辨認的殘肢。
這裡是遠離主戰場的小醫院,所有無法正常痊癒的傷者最終都會被送來,他們於此地迎接生命的最後一刻。這是約翰從倫敦到阿富汗前被告知的基本資訊,但從沒有人告訴他所謂的醫院只是體面一點的太平間。
尿騷、嘔吐和鮮血,以及軀體被焚燒過後的油膩焦味,除此之外再有的氣味約翰也無法分辨出來。它們全都混在一起,像是只有地獄深處才會散發出來的、屬於死亡的腐臭。
約翰‧華生?
「我知道這裡很糟,但能夠死在這裡已經是幸運的了。」眼前鬍渣叢生的軍醫赤裸著上身,和約翰握手時顯得心不在焉,他從對方身上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。但比消毒水更淒慘……只是被大量稀釋過後、按桶配給的廉價品。
「在戰場上可沒有人會替你擦汗、送水並念聖經給你聽,他們能一槍斃了你就算大發慈悲了。」老兵鬆開手,低頭觀看掛在胸前的記事板,在約翰‧華生的那一格填上『已報到』,然後又寫上『調派前線』。
約翰終於受不了房內的味道,跑到醫院門口連連作嘔,老兵只是站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等他自己清理好。
「小子,之後你就會懷念這裡了。」
他知道前輩並沒有說錯。退役前三天、也就是所有隊友死去過後的一星期,約翰以病人身分回到了這家醫院。並且發現這裡的味道就像香水一般令人安適。
約翰‧華生!
而所有隊友都在夢中呼喊著他,一次又一次。
*
『經過太長久的犧牲,你的心將冷硬如石。』夏洛克站在窗前的老位置,肩上小提琴正發出某種柔軟輕慢的小調,但成串音節並不屬於任何一首曲子,僅是為了配合吟誦而產生的即興創作。
約翰闔上筆記型電腦的螢幕並且揉揉鼻梁,眼神飄向紅色腳踏椅上敞開的詩集,然後有些無奈的看著窗前男子挑起不耐眉角。
『呵,什麼時後才會滿足?』他順從回問、他最後總會順從。
『那是天才知道的事。』夏洛克的回應帶有一絲調皮滿足。
約翰…...華生…...
──你的心將冷硬如石。那男人邊說邊用琴弓在弦上不斷比劃。
*
「約翰‧華生!」最後是哈利近乎歇斯底里的叫喊,如同一道悶雷打響在他腦中,迅速驅逐所有過往暗影,迫使約翰張開眼睛。
被喚者清醒時鼻腔裡充斥的不再是戰場上才有的恐怖氣味,耳中也無從縈繞稀落琴音,僅有床櫃前擺放的甜膩鮮花、以及血壓機穩定而壓抑的電子音。
答、答、答。那隻手從他右側肩頸處湊了過來,慘白食指隨著節拍左右晃動。
「你瘋了不成!」哈利看見病床上的約翰終於清醒,帶著某種難以置信的憤怒失聲吼叫,「不管他的自殺是不是意外…...沒有人叫你也從樓上跳下來!」
「我、我沒有跳下來...…只是…...」久未出聲的喉嚨發出嘶啞嗓音,軍人難得對胞姊口出辯解,他盯著來回擺動、畫出優美半弧的指尖嘆氣。
「只是什麼?」哈利葉從口袋拿出手機,帶著怒氣耗損後的些微虛弱接續問道,在螢幕上緩慢移動的手指能夠讓人發現她的意興闌珊。
當時他正背對高度只及大腿的矮牆,盯著莫里亞提被移走後留下的粉筆線看。法醫和他都清楚知道這位偵探的『粉絲』死亡時間早於那人之前,醫生的理性告訴他那個任性妄為的男人絕對是自殺了,但身為軍人的那部份自己、那個滿腔熱忱、就算渾身浴血仍相信正義必定得償的自己──無法接受這種結局。
就像還在阿富汗那時一樣。他蹲下身用沒戴手套的指腹摩娑灰白粉末,沒有發現自己腦中閃過的字彙究竟代表什麼意義。
在你那可笑的小腦袋裡面想著什麼,約翰?那時後他的聲音從耳側響起。
『我就知道你在耍我!你是怎麼做到的──』被喚者渾身一僵,帶著戰時被激發到極限的反射速度轉過身。
「我只是...…回頭看而已。」但他不在那裡。
他不在那裡嗎?
「華生,你…...」困倦的女人將視線從手機上移開,接著重重嘆了口氣,「算了。你著地的姿勢保護了自己,醫生說你只有輕微腦震盪,只要醒來的話兩天內就可以出院了。」
「噢,上帝啊。」胞姊從折疊椅上起身時,順手把掛在扶手的備用衣物收進一旁的小行李箱,約翰這時才稍稍意識到她的憤怒、無奈和感嘆源於何處。
「我昏了多久?妳在這裡過夜幾天了?哈利…...」他感到肩膀一陣寒意,有隻手正搭在那裡,「哈利葉‧華生?」
「那不重要,你醒了以後就快點出院吧。」女人穿起多年前約翰在聖誕節贈送的米白風衣,踩著虛浮腳步離開病房。而行李箱卻仍留在病床邊,和那台血壓機作伴。
約翰,這裡真無聊。他數過,夏洛克總共晃了七十六下。
*
聲音只是生命的影子?
*
儘管隔著厚重窗簾,月光仍從落地窗最下緣的縫隙鑽進屋內。已經出院五天的約翰窩在起居室沙發裡,有些冷然的盯著地上那道纖細而張揚的白光。
那顏色和阿富汗醫院天花板所擁有的如出一轍。在失眠第五天後他有些恍惚的這樣想著。
記憶中那位長官平日嚴肅,但酒後總是異常豪邁,會在微醺之餘使用洪亮嗓門呼喚每個人的名字。他們總是席地而坐,大口喝著廉價啤酒,靠著兩枝輪流抽的自捲雪茄、一副紙緣早已變軟的舊撲克就能快樂一整晚。
後來約翰躺在醫院病床上,隔壁連的隊長(他和在爆炸前推開自己的長官交情一直都很不錯)拿著同款雪茄湊到眼前,已簽署退役單的前軍醫只是面無表情的搖搖頭。
『口味變了。』約翰言不由衷,這位自己不太熟的隊長只是無視場所,沉默的點起雪茄,末了對著一成不變的天花板吐出灰煙。
『口味不會變,是人會變。我想你已經學會這點了。』
他被雪茄冒出的煙燻到眼角一陣濕熱。
你懂了嗎,約翰?當你的昔日多過你的來日。他閉上眼、縮起身子,將自己往沙發內陷得更深。
背後那陣腳步聲卻不曾停止。...…你的心將冷硬如石,約翰。
「不…...才不!」男人終於爆出一聲大吼並摀住雙耳,接著卻從眼角看見那雙慘白手臂環住自己脖子,如此親暱而絕望。
倘若自己的心當真冷硬如石……
是誰犧牲太多,而又是誰能得到滿足?
*
──聲音只是生命的影子。
*
「為什麼是今天?」約翰面對問句時不停眨眼。
「妳非要我說出來不可嗎?」
「我們有十八個月沒見了。」
「妳看報紙嗎?」
「有時候。」
「妳看電視吧,妳知道我為什麼來!」
男人停頓了讓人難以察覺的一秒,但對那個人而言已經足夠了。
是嗎,約翰?他無視對方的慵懶嗓音,重新開口。
「我來是因為…...」
「發生什麼事了,約翰。」
約翰,告訴她真相。人們總是需要真相帶來的混亂和恐慌。
「夏...…」
「你必須說出來。」約翰從對面的女人眼中看出了憐憫,這違反專業素養,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,但除此之外沒有多餘表示,他認為自己喉嚨乾澀,事實上發出來的聲音依舊如同往昔略微低沉而有磁性,其中的顫抖讓人幾乎無法察覺。
「我最好的朋友,夏洛克‧福爾摩斯…...死了。」沒有拖長尾音,約翰至今還可以想起長官的訓誡:軍人不需要猶疑尾音。那個上校尚未喝酒前總是不苟言笑。
──夏洛克在約翰第一次為自己開槍時說他是個優秀的軍人。約翰沒忘,從阿富汗到 221B,他怎麼可能忘。
你是個好的軍人,約翰,但絕對當不成說謊高手。那聲音正在嘲笑他,約翰聽見對方慣有的、總是容易使人焦慮的來回踱步。喀咚、喀咚、喀咚。
「你有些話想說,但卻沒有說出來。」
「對。」
他感到那個人的手掌平放在自己肩膀上,隔著毛呢襯衫還是能體會到對方指尖冰冷的寒意。
「說吧。」女人坐回她自己舒舒服服的皮椅,約翰瞠目瞬間打了個冷顫。
那個人終於湊到自己耳邊,他聽見對方那急促而興奮的氣音。約翰,下雨了。夏洛克說。
「對不起,我沒辦法。」他怎麼可能說出口呢。那個人把頭蹭上約翰頸間,鬈髮讓他感到一陣騷癢。
約翰‧華生把臉埋進雙手間,耳中聽見落地窗外淒厲雨聲,還有女醫師細不可聞的嘆息。
──那隻手依舊放在他的肩膀上。
Fin_
Too long a sacrifice,
Can make a stone of the heart.
O when may it suffice?
That is heaven's part.
W.B Yeats
Easter, 1916
時間點是福爾摩斯墜樓後─華生看心裡醫生前,最後一段是第二季最後一集的開頭。
──犧牲和滿足的其實可以是同一個人。
這裡面每一個約翰想像出來的夏洛克都不停喚著他的名字,那是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......他便不能確定對方到底是誰了,我想。
在還沒寫完時我曾經在後記留下:
你的心將冷硬如石。約翰在我心中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。
後來有人問我「為什麼覺得華生不溫柔?」
回答在此:●
這只是很大概的回答啦,但我的想法基本上就是上述那些了。(而且因為打得太快,我還把 PTSD 拼錯了(在此道歉(艸)
這並不是否定他們兩人的意思,事實上我覺得他們能夠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,就是因為約翰不是溫柔的人。(對夏洛克來說,溫柔是遠遠不夠的。)